景监起来得很早。城头五更刁斗打完,他已在朦胧曙光中练剑了。
久在军中作战,不可能有睡懒觉的恶习。目下虽说做了内史,景监依旧勤奋谨慎。梳洗练剑之后,他坐在小书房看一卷简册,时而用刻字小刀划个记号。这是近来进入秦国的列国士子名册,要对每个人的基本面目有个大约了解,以备国君随时问及。求贤令发布之后,一直是他在具体管这件事。
按照秦国传统,人事安置由上大夫甘龙管辖。这次大规模求贤,在秦国史无前例。孝公派景监做甘龙副手,专管求贤事务。甘龙对向列国求贤,本来就很冷漠,让景监介入人事,更是心有不悦。有几次,景监登门商议招贤馆选址和来秦士子俸金事宜,都被甘龙一句“内史少年英锐,相机而断”顶回。景监碰了几次软钉子,却从来不对国君奏报,只兢兢业业地化解一个又一个难题,总算没有使求贤大计半途而废。
在他谨慎周到的操持下,陆续来秦的二百多名山东士子,总算留下来了一百余人。其余一小半,都因忍受不了秦国的种种不堪,回头走了。剩下这些人也算不得稳定,这一点最使景监头疼。积贫积弱,有士子入秦,已经是破天荒了。来了又走,也是无可奈何的事,只有尽心尽力地留几个算几个了。
景监连看两遍简册,也没有发现他心中的那个名字。真奇怪,百里老人捎来书简,分明说此人已经入秦,为何还没有到?一想到在安邑“洞香春”对弈的白衣士子,景监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冲动敬慕。此人若能入秦,定可大有作为。可是,他为何不见?莫非也是来了又走了?心念及此,景监顿时感到空落落的。想想还是先做眼下的事,可遇不可求的事,想也没用。他起身离座,收拾好简册,准备到招贤馆等候秦孝公。今日,国君要到招贤馆看望入秦士子,还要宣布对士子们任用的办法,是最要紧的日子了。
秦国招贤馆,坐落在南门内城墙边一条小街上。
这里原是一座旧兵器库。实在没有现成的庭院房屋。景监找栎阳令子岸和卫尉车英商议,将旧兵器般出,腾出了这座带有庭院的府库,经过紧急修葺,尚算过得去。大门前,临时赶起来一座石阙,门额正中是老石工白驼刻的四个大字:正国求贤。庭院内是围成方框的四排青砖大房,分割成一百多间小屋,入秦士子人各一间。景监亲自督办招贤馆士子饮食,保得入秦士子们每日三餐皆有些许肉食和白面烤饼。在当时的栎阳,这已经是超豪华生活了。
景监来到招贤馆,正是太阳初升的卯时。
吏员们已经在庭院中摆布好了露天场子。院中铺了两百张芦席,每席一张木几。正前方中央位置,摆了两张较长的大木案,虚位以待。卯时首刻,招贤馆掌事撞响了那口古钟。三响之后,士子们陆陆续续走出小屋,到芦席前就座。
这时,一个白衣士子从偏门走进,坐到了最后排中间,头上缠了一条宽宽的白布巾,显得面目不清。他便是卫鞅。昨晚虽然大醉,但喜爱烈酒的习惯和非同寻常的酒量,使他经受住了来得猛去得快的秦酒的冲击,一觉醒来分外清醒。他不想按照神秘老人的书简先找景监,很想先到招贤馆看看再说。他和景监下过棋,怕他万一认出自己,便包了一块头巾,不声不响地坐在议论纷纷的士子中间,倒真是没有引起谁的注意。
士子们哄哄嗡嗡,不是交谈相互见闻,便是对秦国新君作种种猜测。山东列国对秦国新君传闻颇多,乃至大相径庭。士子们入秦,许多人最感兴趣的,是一睹这位敢在求贤令中数落自己祖先的奇异国君。其中,不乏见了这位奇异君主便要离开秦国者。可是,这位发出求贤令的国君,一个多月来竟始终没有来招贤馆。许多士子熬不住,骂着“求贤不敬贤”一类的话,陆续走了。今日,这位国君终于要露面了,士子们的兴奋是显然的,猜测也是千奇百怪的。
招贤馆掌事高声报号:“秦国国君,秦公到——”
景监前导,秦孝公嬴渠梁从容走到中央案前。一身黑麻布衣,腰间一条宽宽的牛皮板带,头上一顶六寸黑玉冠,脚下一双寻常布靴,面色黝黑却未留胡须,眼睛细长,嘴唇阔厚,中高个头,一副典型的秦人相貌。如果不是在招贤馆,而是在街市山野,谁也不会将他认作七大战国之一的秦国的君主,一定认他是一个寻常布衣而已。
场中士子们一片叹息议论,显然是感到了失望。在大多数士子们的想象中,秦国虽穷,却是剽悍善战的蛮勇之邦。若秦孝公生得膀大腰圆红发碧眼面目狰狞,他们会毫不足怪,甚至会啧啧赞赏。今日一见,如此的平庸无奇,没有一点儿咄咄逼人的英雄气概,如何不令人沮丧?这种失望的议论叹息,谁都感觉得到。奇怪的是,秦孝公没有丝毫的窘迫难堪,镇静自若地站在那里,不笑不嗔,面无表情一般。
景监拱手高声道:“诸位先生,国公亲临招贤馆,向先生们昭明任贤用能之国策,以定诸位去向。”又向秦孝公一拱手,“敢请君上入座。”
秦孝公摆摆手,没有坐入大案,肃然站立,凝重开口:“诸位贤士不避艰险,跋涉入秦,嬴渠梁与秦国臣民深为
三、秦孝公奇策试真才(1/3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